蚂蚁蚂蚁

新北京流浪爱情.1

        小土狗醒来就看到屋檐下正懒洋洋晒太阳的流浪猫,他激动地狂吠,直起身子向虚拟羊圈外探。但流浪猫突然嗖一下跑掉了,他于是蔫儿了声,抬头瞥了一眼正在观赏他(而不是羊)的女孩。女孩被那湿漉漉的一眼看化了,她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只小狗有一对好深的双眼皮,长长的一直飞出眼尾,像锚一样抛在她心底。她直起身激动地扯正在喂羊的同伴:“啊啊啊你快看,狗狗看我了!”

        在女孩聒噪如旧的“汪汪”(还奇怪地夹杂了“喵喵”)声中,小土狗阿云嘎绝望地沉下脑袋,闭上眼睛开始装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脑袋慢慢向旁边靠去。女孩放弃了同动物的交流,她的手无法穿过隐形屏障去rua狗,于是退而求其次伸向了她的同伴:“你看旁边他抢小羊吃剩的胡萝卜,好可爱!”

        阿云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明明就是他自己吃剩的胡萝卜!而且他也不懂这有什么可爱的,要是她见过大龙吃手扒肉,唉,他安慰自己,别人也不认识大龙呀。哪怕他自己和后者真正相处也不过四个夜晚的时间,但他就是知道——吃东西最可爱的一定是郑云龙……女孩又锲而不舍地“汪汪”了两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阿云嘎听着脚步声确实越来越远了,缓缓睁开眼睛,抓紧啃起身边的胡萝卜。他一边啃一边想:大龙不会真生气了吧?

         “啧啧啧,”熟悉的声音吓得阿云嘎把胡萝卜又掉到地上,他正在默默念着的已经快要一天没有理他的流浪猫不知何时凑到羊圈旁。“郑云龙!”他抗议道。

        “你吓死我了!”

        “就你这演技,难怪骗不到人。”郑云龙学着他装睡的动作,“怎么,胡萝卜也很激动吗?”

        阿云嘎气得想要倒立,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同郑云龙分别一年后的第一次对话,也是他第一次在重逢后这样近地细细打量他——郑云龙的动物形态瘦了好多,毛也长了,胡乱地服帖在凸起来的脊骨上。人肯定也掉了好多肉,他想。郑云龙那么懒,从青岛跑到北京来,一定一个(只)人(猫)吃了不少苦。哎呀,但还是好想怼他。在次等Beta感伤过后准备酝酿词汇时,尤善怼人的优等Alpha已经开启了狂劲模式。

        “跟龙哥说说呗,怎么到北京现原形了呢?”

        “快让龙哥看看,是什么力量让边牧犬变成老土狗。”

        “总不能是内蒙风沙太大吧。”

        阿云嘎抓住了反击的机会:“我再怎么老也不像有些人,在内蒙四天没拉出屎——”最后四个字被拖得好长,惹得当事人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越老越好看……”,于是他也跟着莫名其妙笑起来,后半句“越好看越老”被猫狗二重奏吵跑好远好远。

 

        福特纪元419年,郑云龙,一大只高贵的青岛布偶猫,随他的主人(前上司)和一位女Gamma旅行到内蒙古为GDP做贡献。第一天夜里,他熟练地叼着衣服逃离前上司纵欲后的鼾声,穿过一大片用蒙古包外表包装的标准化五星酒店,尔后滞了呼吸。夜色早已涂满了苍穹,一道星河静静地向他压来,仿佛他只要变成人类,就伸手可摘他最钟意的那颗星。说做就做,布偶猫变成了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他赤身隐没在黑夜中,慢悠悠地穿好一身暗色的摇粒绒,不时抬头试图目测自己与那颗星遥不可及的距离,他额头两缕几乎能够遮住全部视线的发帘也随之后移。就在他发出一声感叹并准备向不远处的栈道踱去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面前有一双莹莹的动物眼睛,在意识到被发现后那双眼睛很快从仰视变成了几乎平视——个头略矮的陌生男子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迅速穿好了衣服。

        优等Alpha自七岁起像所有人一样同无数女孩进行过严肃的性爱游戏,十八岁成为情感工程师,约会的不少终点都停泊在感官电影院,到今年二十岁决定以动物形态示人之前,清楚地看与被看过无数女性与一些男性的裸体,千篇一律到令他逐渐感到乏味,如同每天早上一碗必喝的蛋白汤。然而在这样一个包容万物的夜晚,在这位和他共享同一个秘密的男子面前,他感到脸红心跳,仿佛他刚刚蓄意偷走了属于对方的那颗星星。

       “阿云嘎。”

       “郑云龙。”

        他在茫然的震惊中与对方交换了名字,吞咽在心中反复咀嚼,有些熟悉。

        “你要去那边坐坐吗?”同样拥有转化为动物能力的陌生人问他。于是他们一前一后向栈道走去。

 

        第一夜他们好像远古时期江湖组织的交头密探,在微风中有来有往地过招。

        “我是Alpha,我太开心了。”

        “我是Beta,我好幸运。”

        “Delta傻乎乎的。”

        “Epsilon更糟糕。”

        “人人为我……”

        “我为人人,工作时像成年人一样理智……”

        “然后像婴儿一样纵欲,一克解千愁”

        “烦恼全溜走。”

        那些曾于夜里在耳畔悄悄呢喃的温柔女声,令他们不得不在夜晚出逃的恐怖梦魇,好似只为在此夜换来他们恶作剧般地相视大笑,笑声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交换了真实的身份,他们互相补充未竟的话语,分享第一次转化成动物的奇妙觉醒,没有一个磕了“一克解千愁”的苏摩的“婴儿”能有幸体味这种隐秘而放肆的快乐。

        第二夜他们得知彼此的“等级”身份和工作,一猫一狗在草场上追逐,如同一场过境的风。阿云嘎带郑云龙进了虚拟羊圈,捞起一只小羊羔轻轻亲吻,然后突然怼到郑云龙脸前;后者猛地后退,抵死不认有被吓到。郑云龙看阿云嘎示范滑沙,他敏捷地从沙坡冲下去,而后消失了声响;他焦急地大喊“嘎子嘎子”,听到沙丘下传来闷声说裤子破了。他们大笑,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第三夜的前一半他们陷入沉默,却在思考一些相同的问题。郑云龙问星星,他和阿云嘎是不是十年前就认识,不然为什么他身上好像有他最喜欢的猫薄荷的味道;阿云嘎告诉月亮,他和郑云龙一定有心灵感应,比如现在他就知道大龙不是生气了,而是累了,虽然别人不知道,但他就是知道。然而苍茫万物都没有给他们答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后半夜他们大喊大叫,发出的声音似乎带有某种旋律,在空气中重叠成更和谐的波纹。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歌唱。

        第四夜他们平躺在潮湿松软的草原上,远离栈道上的一对又一对游客,肩靠肩,腿挨腿,尽情嘲笑对方。从郑云龙用“老皱旧”形容阿云嘎的相貌开始,到阿云嘎吐槽郑云龙“四天拉不出屎”为止,哇啦哇啦互不相让。然后他们等来一场流星雨,看星星曳尾向更西的草原坠落,滋生出更清香的泥土气息,和两个未曾开口的愿望。

        黎明降临,他们照旧分别。郑云龙突然回头,冲阿云嘎挥手说:“嘎子,再见。”他用目光抚摸雕塑一般描摹他面前的男人,在心里吐槽他眼角的皱纹可以争夺世界上最老男人的宝座(尽管福特恩赐所有人不会老去),但最后他只是攥紧拳头捶了捶自己心脏的位置——情感工程师张张嘴,只吐出一些水汽,在熹微晨光中蒸腾着散去。阿云嘎别过头不再去看他,他定定地眺望远方,直到牧场隐约传来咩咩的叫声。

评论

热度(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