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蚂蚁

ICU

明天没有早课,是一周一次的网吧通宵夜。孙葛川野和王建新在宿舍门口催,龙哥快点,春宵苦短。

郑云龙洗完澡回来正瘫在床上,挂着耳机,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说你们先去吧,我等嘎子回来一块过去。

你去洗澡的时候嘎舅回来了一趟,说今儿不去。快点龙哥,就等你。

说到辈分,大学宿舍里没人不想当爸爸。但阿云嘎胜在生得早一年,社会阅历丰富,长得也最沧桑;沙东龙哥早在三轮面试的实力碾压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小艺术家又实在是个好班长,每天从“逼迫”室友全勤早八到晚上给手脚僵硬的龙哥开小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当得起老师的小棉袄,人民的好公仆。

话说回来,嘎舅嘎舅喊了一年,才发现班长原来调皮捣蛋也独领风骚,慢慢显山露水,把嘴炮能者班主任肖杰都气得翻白眼。打游戏也天赋异禀,穿越火线一人carry他们仨,就是在整个网吧也算个爸爸。

 

但郑云龙以非专业课长期躺在阿云嘎腿上睡大觉的战略地位发誓,最近确实不大对劲,他们的好班长。

这样想着他也没说,只是抠抠鼻孔敷衍两个狗儿子,哦对我忘了,我一会儿得去找他,你俩正好凑一对小鸳鸯,为父十分支持。占完便宜正笑得开心,哈到一半宿舍猛地一片漆黑,郑云龙一个鲤鱼打挺大骂,卧槽,王八建新!

人早跑了也听不到,只能就势爬下床,吸拉着拖鞋去练舞房——阿云嘎没有跟他约小灶,自从上个月消失了好几天回来之后就没约过,搞得神神秘秘,问他就转移话题,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直觉人在练舞房,推开门确实在跳,练技巧呢,点转。教室不大,前面一面落地的镜子,后面卷着大跳空翻用的毯子,没有杂物,灯光照着整个教室都惨白。天气已经很冷了,但阿云嘎还是开了风扇,吱呀吱呀地在头顶转,人不知道练了多久,一身黑,也歇斯底里地在转,重心都不太稳,手抻长了绷紧了止不住抖。衣服很薄,像浸了一遍水黏在身上,仿佛要被肩胛骨戳破。太瘦了,郑云龙甚至怀疑他的骨头是用火淬后再用刀削出来的。

“嘎砸——”他用力唤,要把人叫出来,生怕他听不见。人于是停下来了,汗顺着颧骨往下掉,眼神愣愣地,好像不认识他。

换完衣服回去的路上正常了,吐槽唠嗑搞笑,一样也没落。郑云龙把自己挂在阿云嘎身上歪歪扭扭地走,真的特别特别颠簸。“嘎砸”,他突然喊,等对方应了就问:“你是不是在给我石疗?”气得阿云嘎拿胳膊肘拐他,俩人拧着拧着开始笑,疯了一样。笑着笑着就很委屈,阿云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怎么笑着嘴角还往下撇?

 

转天下了课郑云龙去找肖杰,肖嘴炮看到他就开始阴阳怪气。

呦,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龙哥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好像他才是班主任。

嘎子出什么事了?

肖杰拍拍他,把问题也拍掉。

最近多陪陪他。

到底什么事,就不能大家一起帮忙?

那就让大家多陪陪他吧。

郑云龙咬牙切齿离开办公室,路上看到曹操就在前面。捂得倒是很严实,羽绒服帽子外面包三层围巾,插着兜埋着头。没办法,决定还是直接问本人,于是喊他。喊了三遍也不理人,只顾闷头往前走。郑云龙冲过去把人帽子拽掉,才注意到原来戴着耳机。正要嬉皮笑脸道歉,被回头的人吓了一大跳——真的没见过这阵仗,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流,像被雨淋了三天三夜的小狗找不到家。看到是他把头又扭回去,捞起帽子往前走,就是不说话。

郑云龙跟在旁边,他从小到大吊儿郎当没心没肺,顶多见过女孩掉金豆,龙哥都嫌太掉价。但阿云嘎独自北上打工挣钱考大学,在他的认知里几乎无所不能,现在却仿佛长生天塌了一样,如何不叫他慌张。本来就眉骨挺睫毛长,回头看他那眼无底洞一样把他吞没。

 

郑云龙在情感上像块海绵,倒是很适合演音乐剧,什么角色都敞开拥抱,而今天他好像突然能力升级,把阿云嘎回头时所有掉落的眼泪全部吸收,在心里酝酿一直膨胀到关灯睡觉,胀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当然,王建新这头猪鼾声如雷也功不可没。好不容易在迷糊的混乱中缓缓下陷,凭空飞来一块横枕,正砸在他脸上。第一次体验失眠的郑云龙骂骂咧咧,飘过一万句青岛脏话问候枕头的主人。坐起身发现是阿云嘎,坐在对床冲他作揖道歉,顿时没了脾气。

sorry龙哥,我以为是你在打呼。哎呀真的不好意思,sorrysorry~

没事没事,你也快睡吧,昂。

躺下来盖好被子才清醒,又翻过身悄声说:实在睡不着叫我昂。

 

阿云嘎也没再叫他,第二天下午郑云龙打完球回来,宿舍只有他俩。阿云嘎在整理班里同学的资料信息,很突然的转过头来跟他讲,上周五我哥走了。

郑云龙傻在那,头脑一片空白。

我最亲的亲人,全部都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是白天,抬头看不到星星,郑云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云嘎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安慰,他想,阿云嘎不会因为任何打击而萎靡,他属于草原,是浇不透吹不倒烧不尽的野草。没有经历过同等苦难的同情和怜悯反而是一种亵渎。

于是他走过去敞开拥抱,像城堡打开大门,沉默地欢迎这片西风连同它捎来的阵雨。

 

暑假快来的几天是难得想家的日子,好像只有这时野够了才终于念起牢笼的铁锁链。三个人挤在宿舍里收拾行李乒乒乓乓,唯独阿云嘎神龙不见首尾。

肖杰放假前点名表扬,说是已经找到剧团的临时工作,角色虽小,也是堂堂正正领跑整个09级音乐剧系。

可真累,每天很晚才回来,几个人聊着聊着他一定第一个睡着。这晚大川准备要走,问嘎舅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草原玩。

郑云龙赶紧抢话,想得美,都先跟老子去青岛。又怕阿云嘎误会,说不好意思龙哥我要先带嘎子去看海,你们往后稍稍。

边说边瞅对床的人,还没睡着。

嘎舅这个暑假什么时候赏脸跟我去青岛玩一趟?

脸上妆没抹净的那位冲他笑,说好说好说。

 

真去看海那天倒是很随意,外头突然下大雨,雷声轰轰响。阿云嘎讲这是欢迎自己来到青岛,才雷鸣电闪。又用蒙语念自己名字,Ayanga,Ayanga,是闪电的意思。郑云龙撺掇他说这天正要雷公电母本尊显灵,他们必须去海边会一会龙王。

俩人偷着溜出屋,郑云龙开车,还没到海边就已经把阿云嘎吓个半死。

好客山东啊啊啊叫着下了车直奔大海,看起来像要化龙身。回头看内蒙小伙缩在车里犹犹豫豫,竟然是在害怕。

嘎砸——

学声乐就是为了现在能喊得中气十足。

你不会怕海吧——

没有——

阿云嘎于是一咬牙向前冲过去。雨和浪一并朝他扑来,一时间好像完全掌控了他周遭的世界。脚虽然踩在沙子里却仿佛要被连根卷走,飘飘摇摇。在浪褪去的天旋地转中阿云嘎不自觉地向后逃退,却撞入了身后人的怀抱中。

太黑太吵,一切感官都作废,除了触觉。他向后跌倒,笑得一震一震的厚实的人形毛毯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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